导读:这是一段六十年前的往事,但回忆起来,依旧鲜明如初。它与我的初恋密切相关,而初恋是永远不会褪色的。 我终于走到了树林的尽头,然而,那里并没有路 屠格涅夫《猎人笔记》之
柳嘉大婶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来,一盘盘摆在桌子中央,给每个人一小碟醋酱。给我们发了筷子,又摆上了西餐刀叉。
谢苗果然吃得好艰难,一个饺子好不容易叉上来,去蘸醋酱时,又“啪”地掉落在小碟里,溅得醋酱汁四处飞。不得已用西餐勺舀起,送到口边,又碰在那两撇翘起的小胡子上,连胡子都沾满了醋酱汁。
他的样儿,首先逗笑了薇拉奶奶。
“我的老哥萨克,在这里住了几十年,怎么就不肯学学吃东西。来,擦擦!”
说着递给他一块亚麻餐巾。
“想学也晚了,就要走啦!”
一时间餐桌旁出现了难得的欢快气氛。
这时,柳嘉站起身,到厨房去了会儿,接着抱来一摞西餐盘子,吩咐木木和我在每个人面前摆好。
“主餐来啦!”
随着话声,柳嘉端出了一样样西餐,摆在桌上。最后她捧出一只圆圆的哈尔滨大列巴。令众人瞠目的是,此时她脱去了平日几乎从不离身的中式女制服裤子,换上了一件俄罗斯女式长袖银灰色毛呢长裙。裙子双肩有微微隆起的翘角,裙中间有束腰,裙的下摆有几道不宽不窄的散褶。连头发也由披肩,改成了上束到头顶的圆髻。一下子,柳嘉仿佛换了个人,平日看去那么老,甚至有点佝偻背的模样,改换成挺拔高挑、亭亭玉立的主妇。
“哦……柳嘉,我的柳嘉——”
首先发出惊叹的是薇拉奶奶。
“这才是我的柳嘉啊,孩子!”
谢苗感动得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爸爸,妈妈,吃一吃女儿为你们做的家乡饭菜吧!不知今后,还有没这样的机会了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,我们吃,我们吃。”
薇拉奶奶拦住柳嘉的话头。
西餐吃起来确实快捷,不一会儿,人们就吃好了。其实,刚刚吃了饺子,又是这样的场合,谁能吃多少东西呢。餐间,没有喝酒,大概是考虑到一会儿就要去火车站登车,大家又都心情不好,害怕喝多了会发生什么意外吧。不过,大家都喝了不少“格瓦斯”。这是一种哈尔滨特有的俄式饮料,用烤透的大列巴外皮发酵酿成的,不含酒精,但有些气泡,口味口感都特别好。
“临走,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正宗伏尔加俄餐,很幸福啊!”
老谢苗满意地用手抹着他那两撇哥萨克小胡子。
听到爸爸的夸奖,柳嘉站了起来,顿了顿,终于说:“爸爸,妈妈,有句话,我在心里存了好久,一直没敢对你们说。今天再不说,怕是就没机会了。”
“说吧,我们听着。”薇拉奶奶鼓励自己的女儿。
“妈妈,爸爸,你们不要走吧,留在这里,和我们住在一起。全家在一起,欢欢乐乐多么好啊,我会每天给你们做伏尔加俄餐的……”
“是啊,漂洋过海,举目无亲,多艰难啊。留下来,我们共同生活。妈妈,爸爸,你们再考虑考虑,现在还来得及。”
秦明远也诚恳地请求着。
老谢苗抬眼四顾,摊开双手,很无奈地说:“和你们一起生活?住在这里?不,你们这里太小啦,住不了多久,就会把我活活憋炸的。”
薇拉奶奶望着女儿,很动感情地说:“柳嘉,你说得对。有些话,今天不说,往后恐怕是没机会说了。我也有一句话,藏在心底里,一直想对你说。现在我说出来,你别生气。”
“妈妈,您说吧,我怎么会生气呢,我是您的孩子啊!”
“柳嘉,我一直觉得,你过的生活,不真实。不真实啊,孩子,因为你的本性,不是这样的。而一个人的生活,只有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过,才是真实的。”
“妈妈……”
柳嘉应答了一声,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“要知道,人的快乐和幸福,只有在本性而又真实的生活中,才会得到。你这样,是很难得到幸福快乐的……”
柳嘉开始哽咽,泪水滴落在她的长裙上。
“孩子,别哭。妈妈说这话,不是要你再次改变自己,只是要你明白,你选择的生活,需要你做出更多的努力。你要坚强,再坚强些!至于我们,你爸爸,我,我们只能过那种天然而又本真的生活,为了这个,哪怕生命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,哪怕再次漂泊,吃再多的辛苦,受再大的磨难,我们也是愿意的。
“明远啊,让我对你也说句话。这话同样在我心里沉淀了许久。我不想在心里带着这样一块石头漂洋过海。我很小的时候,就在父亲的庄园里,听人说过,一个男人的高贵之处,就在于宽容。许多时候,宽容才是真正的爱。明远,你是男子汉,给柳嘉母子,特别是沙姆,留出多一点空间,让他们按自己本性,自由呼吸吧……”
屋子里静悄悄的,显然所有的人,都在屏住呼吸,等待秦明远的回答。
秦明远慢慢站起,立直身躯,向着薇拉奶奶,还有她身边的谢苗爷爷,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,然后说:“妈妈,您的话我记下了。请放心,我会按照您的嘱托去做的。”
全家的人都低下了头,连我的眼中都噙满了泪水。
这时,我站了起来,动情地说:“谢苗爷爷,薇拉奶奶,我爸爸要我一定把他的话带给你们。他说,他永远都不会忘记,是谢苗爷爷救了他的命。不会忘记,在危难时刻,谢苗爷爷表现出的同胞之情。但是,他现在的苏联官方身份,不允许他到这里来送您。他让我做他的代表,谢谢你们!还有,这是爸爸的手表,瑞士欧米茄星座牌,是他来中国时刚买的。他说,这算不上贵重东西,送给你,表个心意!你们这一去,不知会遇到些什么,一旦有急难困厄,海外对这东西还是很看重的,你们可以卖掉它,渡过难关。”
“孩子,你爸爸想得很周到。不过,这是他心爱的东西,我们是不会收的。”
薇拉奶奶推开我的手。
我顺势抓起谢苗的一只手腕,迅速地将表的铁链扣在他手腕上。不待谢苗反应,我又伸双臂拥抱住谢苗,轻轻亲吻了他的脸颊。然后扑进薇拉怀中,再也忍不住悲情,哭着说:“薇拉奶奶,我爱你们,我爱你们啊……”
谢苗和薇拉走后,两位老人成了我和木木见面总也绕不开的话题,而有关他们的话题,到最后又总是以木木的仰天长叹,和我无力地依在木木的肩头结束。
我以为澳洲那么遥远,我们是再也不会得到他们任何音信了。
没想到,大约在两位老人出发一个半月之后,我们竟意外地得到了‘二人的消息。
那是一个早晨,我刚刚推着自行车走出专家楼大门,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叫我。从声音听出这是木木。
这么早,木木来做什么呢?
“卡秋霞,他们来信啦——”
“木木,是谁的信,把你高兴得这样?”
“薇拉!薇拉奶奶,还有谢苗,从澳洲来信啦!”
“哎呀!真的吗?!”
“真的!你看,信在这儿!”
木木举着一封信,摇了摇。我看到,那是一封在当时还很稀罕的航空邮件。
“太好啦!信里说了什么?”
“他们平安到达了,还分到了土地办牧场……”
“这太令人高兴啦!让我好好看看信。”
我从木木手里接过信,一字一句地读起来。柳嘉、明远、沙姆、卡秋霞:
我亲爱的人们,你们好!
谢谢你们的热心相送。你们的无边深爱,一直支撑着我们,使我们能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力,完成这次苦难重重的漂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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